从明末旌旗到国家级非遗，建瓯挑幡传承三百余年

在建宁(jiànníng)府（今建瓯）招募兵士 将(jiāng)士将战场上使用的军旗 为(wèi)今日的民间习俗——挑幡 建瓯挑幡（建瓯市融(róng)媒体中心供图） 建瓯民间表演的代表性技艺(jìyì) 表演者一边挑幡，一边转动(zhuàndòng)呼啦圈，表演“玩转风火轮”动作(dòngzuò)。 （资料图片） “非(fēi)仰视不可”的技艺 在2008年，建瓯挑幡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(fēi)物质文化遗产(wénhuàyíchǎn)名录。最近十多年来，常有挑幡爱好者这样说：“建瓯挑幡，是一项非仰视不可的(de)技艺。” 若是(shì)不明就里的人听到这一说法，可能引发误解。 “非仰视不可”，实言其幡之高：上海大世界基尼斯在2011年认证，建瓯幡通体最长可达10.9米。幡杆由建瓯本地大毛竹制作，幡杆之上还要(háiyào)再套苦竹制作的旗杆。此外，竿(gān)顶插幡旗，下设四方幡斗、六角宝塔幡顶，幡杆之侧垂挂幡幅。各类装饰齐备后，整支幡最重者(zhòngzhě)可达21.36千克。而正式(zhèngshì)表演时(shí)，挑幡艺人要以掌、牙、额、臂、肩等不同身体(shēntǐ)部位托举、支撑、翻挑…… 今年福建省文旅经济(jīngjì)发展大会期间，在建阳区“闽韵风华”闽派文化展演活动“武夷梦华(mènghuá)录”会场，笔者曾目睹了建瓯挑幡(tiāofān)艺术团参与的一场公开演出。在武夷梦华录景区天源阁前的广场上(shàng)，21名挑幡队员排开阵列，每两人一组，并肩立于幡杆之下。余出一人即(jí)为国家级非遗(fēiyí)代表性传承人祝石梁，在队伍中穿梭机动，时而指挥，时而亲自上阵。 建瓯市(jiànōushì)挑幡艺术团在武夷梦华录景区表演 表演始终，十根幡(fān)(fān)杆垂直于地面。在他们(tāmen)的运转中，20千克的幡杆轻若(qīngruò)无物，如臂使指。高空不同于地面，地面的微风在十米高处，就能扯动整张幡旗猎猎作响。幡幅、幡斗、幡旗由下至上，必须随风而舞。挑幡者需时刻调整步伐与身体重心，腰腹发力(fālì)，队友在一旁护持配合，每一个动作都离不开精妙的配合。 随着音乐与配合演出的锣鼓节奏渐快，舞狮舞龙队伍也加入其中，气氛步步升温，幡(fān)杆被前一(yī)个表演者(biǎoyǎnzhě)一次次高高挑起，又稳稳落入(luòrù)另一表演者手中。抛接之间，幡顶腾起小段距离，又落回幡杆之上，结结实实地夯在衔接处(chù)的铁片上，发出重响，仿佛回应着三百多年前战士凯旋的欢呼。 鼓乐不停，动作不断，搭档两人一抛一接轮番亮相。观众屏息凝神，时间也仿佛凝固，唯有幡顶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才是掌握(zhǎngwò)时间的钟摆。待到音乐(yīnyuè)止息，幡杆(gān)杵地(dì)。回过神来，心跳尚未平缓，五分钟的表演已转瞬而过。 “半路出家”的传承人(rén) 祝石梁自1990年开始从事建瓯挑幡的传习，2018年被评定为(dìngwèi)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幡（建瓯挑幡）代表性传承(chuánchéng)人。 在建阳演出后不久，笔者又在建瓯市见到了祝石梁(zhùshíliáng)。当天正处“五一”假期，建瓯市体育中心蹦床馆外的空地上，祝石梁紧盯着(zhe)团员训练。见到笔者前(qián)来，祝石梁便热情(rèqíng)地递上一本书——前几天下着小雨，他特地将书装在塑料袋里。 这本《国家级(guójiājí)非物质文化遗产(wénhuàyíchǎn)——建瓯挑幡(fān)》，在2012年编撰完成。由祝石梁自费出版，记录着建瓯挑幡的动作结构、器具制作与表演流程。其中，他(tā)把每一个动作拍成照片，并(bìng)配上文字说明。他说这是为了让外人“能看懂”，像他一样“半路出家”的人“可以练”的东西。 聊天中了解到，祝石梁(zhùshíliáng)与挑(tiāo)幡的(de)结缘，也已过去三十多年。20世纪90年代初，他还不是这样指导队伍训练的人。当时他是建瓯市疾控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(gōngzuòrényuán)，因摄影爱好常拍摄、记录(jìlù)民间风俗。一次偶然机会，他受老同学之托拍摄挑幡表演。其后因为“好动”，他不再只在镜头之外记录挑幡，而是决意亲身上阵学习这门技艺。 “半路出家”，没有师承，祝石梁就只能通过与其他挑幡(tiāofān)艺人(yìrén)交流，一点一滴地琢磨练习。有时为练一个动作，他“可以(kěyǐ)连续挑起几十次”。之后他便发起组建建瓯市挑幡艺术团(yìshùtuán)，组织队伍、安排训练、带徒授艺。 祝石梁演示“牙咬北海(běihǎi)塔”动作 这些年来，他带领建瓯市挑幡艺术团，在各类赛事中(zhōng)屡次获得奖项。第五届中国民间艺术节表演赛金奖、海峡两岸民间艺术邀请赛金奖、首届中国新农村电视艺术节“才艺风采展示”一等奖、全国(quánguó)绝技(juéjì)绝艺(juéyì)大赛(dàsài)暨第十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绝技绝艺展演金奖、第十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·民间艺术表演奖等荣誉，祝石梁很难算清。对于(duìyú)奖项，祝石梁没有逐一列出。而(ér)对于一串数字，他则清楚地记得：“从(cóng)2003年1月1日开始到2024年6月30日，我们一共进行了150次公益演出！” 在队伍里，他(tā)做的事(shì)不止一种。作为“传承人”，队伍中许多人都(dōu)喊他“师父”。另一方面，他更像一个“协调员”，召集队员训练、安排队员如何搭档、记录每一场演出的时间和地点。 他不是从挑幡中长大的人，却留在(liúzài)了挑幡事业里。 在武夷梦华录的(de)彩排间隙，挑幡队员们三五成群坐在墙边乘凉歇息。21名演出(yǎnchū)(yǎnchū)队员中(zhōng)，除了祝石梁(zhùshíliáng)，只有王鸿锦一人是男性队员。他出生于1989年，是整支演出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位队员。其余队员大多已年过五旬，有家庭主妇、个体经营户，也不乏退休老人。这已经是祝石梁尽力凑出的“最强阵容”。演出地在南平，演出时间则是工作日，演出的补贴无法(wúfǎ)覆盖误工费……有这些不利条件，任凭祝石梁在电话里如何劝说，在其他(qítā)城市工作的挑幡艺人，也无法赶来。 “武夷梦华录”景区(jǐngqū)排练间隙 “挑幡是个力气活，四十斤重(zhòng)的幡挑起来得靠全身协调，年轻力壮才(cái)最适合挑幡。”祝石梁感叹。如今，建瓯挑幡艺术团(yìshùtuán)虽是当地最具规模的一支挑幡队伍，但面临的困境并未因此消减。建瓯市的庙会活动逐年(zhúnián)减少，外出演出(yǎnchū)机会稀少，多数演出集中在文化节与节庆启动仪式。表演不稳定、无固定收入，令(lìng)许多曾学习过挑幡技艺的年轻人纷纷离队。 王鸿锦也坦言，自己(zìjǐ)平时靠零工养家(yǎngjiā)，挑幡不能称为工作，只是一项爱好。王鸿锦的膝下有三个孩子(háizi)，担负生活的重担之外，实在难有空闲日日练习挑幡。“挑幡实在养不活一家。”祝石梁说道，“五一”假期前，王鸿锦还(hái)联系他寻求帮助。因为假期里王鸿锦孩子想出去旅游，王鸿锦希望先预支自身的演出补贴(bǔtiē)。 为了防止幡被日晒变脆，休息时间，祝石梁将幡挪向阴影(yīnyǐng)处 团员(tuányuán)的生活资金捉襟见肘，挑幡艺术团的活动资金亦然。祝石梁(zhùshíliáng)介绍，除了(chúle)政府补贴外，目前挑幡艺术团的运营经费主要依靠团员15%至20%的演出费抽成，以此维持日常运转。 “这杆幡还能挑(tiāo)多久？” 初夏的(de)一个早晨，在建瓯体育中心旁，挑幡队正进行日常的训练。最近刚(gāng)年满18岁的队员董铭轩，久违地出现了。他曾是队里(duìlǐ)最年轻的一批队员之一，从小学三年级起就跟着祝石梁练幡。介绍起董铭轩，祝石梁颇为自豪：“刚成年就拿到中国(zhōngguó)杂技家(jiā)协会会员证书，了不起。” 建瓯市体育中心旁祝石梁主持日常排练(páiliàn) “不过，距离我上一次挑(tiāo)幡也快一年了。”董铭轩仍记得挑幡带来(dàilái)的成就感，因此，趁着假期也来到训练场地，看看挑幡，放松一下。“好在高考以后他(tā)就可以继续(jìxù)挑幡了。”祝石梁说着，转而又担心地喃喃，“接下来又不知道要去哪里上大学。” 同董铭轩一批的挑幡队员还有不少，但(dàn)到了初中，学习任务加重，其他同龄队员的父母担心文化课落后(luòhòu)，学校距离训练场地路远等原因，便(biàn)让孩子逐渐放弃了挑幡训练。董铭轩咬牙坚持，但到了高三(gāosān)，面临十多年来最繁重的课业任务，只能遗憾放弃。 董铭轩(dǒngmíngxuān)展示“玩转风火轮” “我们以前有小幡，专门给孩子(háizi)练。现在没人学，也就不做(zuò)了。”祝石梁说。 交谈中时间已过(guò)上午8点，部分团员陆续离开，余下团员开始收拾道具。用于日常训练(xùnliàn)的幡杆并不华丽：幡旗褪色(tuìshǎi)，幡顶以破竹筐替代，杆身满是铁丝(tiěsī)、胶带与铁皮的加固痕迹。祝石梁与几名队员两(liǎng)两一组，合力将幡杆抬入体育中心的过道，靠着走廊一放，这就算是“安置”了。 为方便训练使用，旧幡被放置在体育中心走廊边(biān)。 之所以如此不舍，是因为制作不易(bùyì)。建瓯挑(tiāo)幡的制作工艺一向繁复、讲究(jiǎngjiū)。幡杆取自高大毛竹，砍伐后削皮、烘烤、矫直、箍铁、刷漆，再加装旗杆、幡顶、幡斗、幡幅等配件。 为此，祝石梁还兼做起“木匠”，每逢排练，他必然带着工具包，时常维护(wéihù)、随时修补。即便如此，传统工艺制作的竹制器材干燥失水后脆性强、易蛀易裂(zhùyìliè)。训练(xùnliàn)和搬运过程中也(yě)难免磕碰。老幡杆无一不是缝缝补补、打满补丁，但也照用。 表演用到的幡被存放(cúnfàng)在建瓯市体育中心的储藏室内 “做一个幡杆得花不少钱，修完能用的(de)，我(wǒ)就不换。”祝石梁说，一根幡杆，仅仅是用铁皮请焊工焊接一次的费用就是200元，尽管价格不低(bùdī)，但与新作一根幡的费用相比还是九牛一毛。 挑幡(fān)艺术团目前仍在使用的幡杆，制作时间最早的在10年前。祝石梁(zhùshíliáng)找出一块刚(gāng)从幡杆上锯下的竹节。截面上点点(diǎndiǎn)虫眼清晰可见。在训练间隙，笔者正欲询问祝石梁未来规划。当时，他发现一名队员做“牙咬北海塔”动作，步伐与腰(yāo)腹配合不顺。祝石梁快步上前演示动作要领。 从幡杆锯下(jùxià)的竹节可见点点虫蛀孔洞 剥开(bōkāi)层层缠绕的布条，幡箍内的铁圈已经锈蚀 “这杆(zhègān)幡还能挑多久？” 这句话最终没有问出口，祝石梁子女(zǐnǚ)无一承艺，或许(huòxǔ)他也没法给出准确的答案。 场地空旷，风向不定，他(tā)咬住(yǎozhù)幡箍，步伐随幡微动，支撑着老竹在风中平衡。